結識一位畫家，要從她的畫開始。因為畫作，直接呈現一位畫家的心性與靈魂。她喜歡什么，她厭倦什么，她在思考什么，或者她什么也不想……一切都在作品完成的那一刻凝結成火焰。畫家的每一幅畫作，就是一扇心靈的窗，讓我們能夠透過這窗口觀看她的內心世界，參悟并分享她心靈深處獨特的發現。
曹穎的《信天游》系列即是如此。一股質樸的原始氣息攜帶著人類本身的生命力，化為火辣辣的熱浪滾滾襲來，撞醒我在俗世中逐漸麻木的心臟。于是，我仿佛站在了枯燥無邊的黃土高原上，《信天游》的曲子從遼遠里明亮起來，一下一下砍傷了我。
曹穎《信天游》系列之蘭花花
很多年前，我仿佛去過陜北：看過窯洞，聽過信天游，也欣賞過陜北人狂放不羈的舞蹈與出神入化的民間剪紙。那一次走馬觀花的經歷曾帶給了我一些美好的感受。但是，那感受只在肌膚上停留了片刻，就消失不見了。
或者，我還沒有悟得陜北人骨子里的東西，或者我這樣的人永遠不會悟得。而生活早已重新開始，返回到枯燥與荒蕪之中。
但是，曹穎的《信天游》系列作品，卻不是枯燥與荒蕪的，而是從這枯燥與荒蕪中開出的絢麗花朵。畫家聆聽到了苦難里最美的音樂，以自己的方式記錄了下來，表達的是人類最美妙的情感。
當我們站在她那濃烈甘醇的畫作面前：《信天游，走西口》、《信天游，繡荷包》、《信天游，親口口》、《信天游，洞房》、《信天游，蘭花花》、《信天游，趕牲靈》《信天游，生命樹》……這一幅幅色彩絢爛的畫，展示的是陜北人的生活與熱愛。他們倔強的生命力在作者的筆下慢慢綻開了，不只在黃土地上，也在我們的靈魂深處搖曳。
正如畫家所言：“當時我們去陜北采風，當地的自然景觀和民風民俗給我很強烈的視覺震撼，是與我所生活的環境差異很大的，眼見此情此景，腦海里立即回蕩起陜北《信天游》的民歌旋律，畫面就出來了。我被如此荒涼的環境所誕生出如此熱烈奔放的情感所感染，被那種樂天知命，天真豁達，敢愛敢恨的情感所感染，這種情緒，也是與我當時的年齡、心態相吻合的，我有強烈的欲望想去表達它，后來進一步參考了一些民間剪紙、刺繡紋樣，就有了一系列民俗風的作品。”
從畫家的這段敘述中，我們可以找到這些畫作產生的根源：一方面是陜北的民風民俗對作者心靈的撼動，一方面是民間剪紙與刺繡對作者的啟迪。
而確實的，《信天游》系列作品采取的平面化的形象，與民間剪紙有著太多的相似性，充滿了樸拙的意趣。作者選取了諸多的民間元素，比如《雙喜》中的“牡丹花、石榴花、蝴蝶、鳳凰”等形象均來自剪紙花樣；《生命樹》的對稱設計與“鯉魚”的形象也是如此。于是，強烈的西北風驟然間刮到了安靜的畫布上，真實恰當地反映了陜北人生活之原生態與本真情貌。
看整個《信天游》系列，仿佛在看一幅連環畫卷。畫作的故事性將這些作品聯系起來，圍繞著生命的主題展開，環抱著人類多么高貴美好的向往與熱愛。
有時候，一幅畫也同樣顯示了畫作的故事性，讓人感覺作者在用文學之筆墨講述生活。比如《雙喜》這幅作品，我們看到的就不是一個生活片段，而是幾個生活片段的集合。這種手法其實得意于作者深厚的文學修為。這樣做的結果是讓畫面更為充實豐滿，充滿了生命氣息。我們看到的是人一生最美好的青春時光集中于此，讓人感受到一陣陣溫暖。
畫家的畫作色彩極其豐富，這一點或者也吸收了民間剪紙的特征。有時，畫面用色極其大膽，大紅大綠顯得狂放不羈，凸顯著畫面人物的個性。同時，畫家又善于在這里面找到一種平衡，于是畫面便又和諧地統一起來。畫家在主題的表現上也是恰當的，為凸顯主題而讓每一幅畫作找到了自己的形式。
比如《熱浪》這件作品。畫面背景中亮麗的檸檬黃一下子把人帶到了酷暑當中。而在三組人物的安排上顯得非常精致有序，畫面飽滿而有趣。畫面中出現了黑蛇，讓處于中心點上的一對人物呼之欲出，彰顯了戲劇效果。旁邊的黑狗因為女人的尖叫而轉過頭來，仿佛在思考，隨著準備沖出……這幅畫作，讓人感慨畫家獨運的匠心。
再如《信天游，蘭花花》這幅畫。畫面產生了一種流動的詩意美感，如夢似幻。畫面中的蘭花花在天上高飛，向著自己放羊的哥哥。畫面的構成讓人想起了夏加爾著名的畫作《生日》。二者一樣充滿著超越現實的浪漫主義，產生了唯美的如夢似幻的效果。但是，如果你熟悉陜北的信天游的歌詞，理解這樣的畫面也就并不顯得困難了。
同樣的，在《和你在一起，洞房》這樣的畫作中：“高高的紅燭，光焰撩人，燭花堪剪?？穹诺墓P觸勾勒出的洞房空間，與人物稍顯細膩的筆觸形成對比，人物的眼神充滿情感，準確把捉了人物此時的心態。新娘略顯嬌羞的眼神，與哥哥漂浮的身體……”這幅畫讓人想起了羅中立的畫作，二者有諸多相似處，如同流星在不同時空的隱秘匯合，在某一瞬間的互相照耀。但是，又是非常的不同。羅中立的畫作更傾向于對現實的夸張處理，強調了苦難生活中的一種樸素之美；而曹穎的油畫在這苦難里加入了超越現實的浪漫主義的元素。
縱觀曹穎的《信天游》系列，我們不難發現，畫家在刻畫人物的時候都抓住了人物眼神做文章。幾乎所有人物的眼神都是干凈而單純的，愛情的火焰在他們身體里燃燒，而他們的心靈依然干凈明澈，他們的生活依然平凡熱烈……這里面又有一種理想主義的光芒在閃爍了。
這種境況與當下渾濁的城市生活相對照，仿佛世外桃源?；蛘?，這也正是作者通過這些作品所要傳達給讀者的諸多思考中的一點吧。她通過《信天游》這個系列的作品，將所熱愛的生活呈現出來，呈現在喧囂的巨浪之中，讓人體悟畫面背后的思緒，從而反觀我們當下的生活。
好的畫作，帶給我們的總是生命的感動。當畫家通過畫作把這感動傳遞給我們的時候，她自己或者早已置身于畫外，仿佛所有的畫作都與她無關了。這時的畫家就像一位恬靜的母親，她的全部柔情都在畫面上流淌，她自己默默呆在城市的角落里，靜靜地在黑暗里汲取沉默的力量，等待下一次生命力的迸發。
于是，從這夢幻般的境地，她一步步走到現實的世界中來。
2013-8-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