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很多人眼里,“江湖畫院”是集體行騙的名利場。它同結伙斂財的地下錢莊、傳銷組織、電話詐騙集團類似,都是金錢世界的產物。
江湖自古是廟堂的反例,而今的江湖卻成了廟堂的投影。從邏輯上講,有“廟堂畫院”,就免不了橫生“江湖畫院”。李逵催生了李鬼,孫悟空引來了假猴王。《水滸傳》有殺人越貨、賣人肉包子的黑店,《西游記》有偽裝佛陀的假雷音寺。在當下中國,想躋身畫壇的國人,數以百萬計。那些名氣很大的畫家,其商業價值勝過了印鈔機。一幅幅畫得毫無想象力、穿透力的平庸之作,動輒能賣上幾十萬、幾百萬、幾千萬。如此種種,必然會誘發“江湖畫家”和“江湖畫院”的勃興。瀏覽互聯網上形形色色的“江湖畫院”,作品幾乎全是行畫,流于拙劣和甜俗,充滿著銅臭味,比美協張羅的應景畫展還要低一兩個層次,慘不忍睹。它們是當代世界忽視文化素質和藝術鑒賞力的明證,可是它們卻能同大眾傳媒聯姻,沆瀣一氣。比如有的央視名嘴,畫的畫不如美術學院考前班的進修生,要技法沒技法,要思想沒思想,但他們卻可以通過自己把持的媒體進行宣傳,堂而皇之地進入畫壇。有的名流還在“江湖書畫院”任職,同錢權交易的貪官污吏沒有區別。
遍布全國的“江湖畫院”,使人聯想到宋代活字印刷術發明后昌盛的民間書院。古代文化的推進,各地的書院起到了發酵的作用。至今仍被人傳頌的書院,有山東泰山的徂徠書院、臨沂的瑯琊書院、河南登封嵩陽書院、河北保定的蓮池書院、浙江杭州的萬松書院、福建莆田的象山書院、安徽歙縣紫陽書院、江西南昌豫章書院、湖南長沙岳麓書院、廣西通道恭城書院、海南儋州東坡書院、陜西千陽啟文書院、甘肅蘭州求古書院、貴陽和上海的龍門書院等。在江西的修水縣,文獻記錄的書院就有25所之多,北宋書法家黃庭堅曾為當地的高峰書院寫下了“好好學習、天天向上”的題詞。這些書院離不開書法,但基本功能是學習文化,不像當時的畫院,畫家只是一批按皇帝意旨作畫的高級畫匠。
同講學為主的書院不同,畫院重在作畫。從五代的西蜀和南唐政權開始,畫院一直掛靠朝廷,成為帝王文化的組成部分。當今的“江湖畫院”也試圖步其后塵,既要拐彎抹角地掛靠握有生殺大權的官場,又要依附掌握著資本的富豪,還要粘貼各類名家名流。總之都是拉大旗作虎皮的手段,只有深諳此道的經營者才能在畫壇游刃有余。
“江湖畫院”不會自行消亡,只會變換手法或名義。從美術界的角度去看,“江湖畫院”的出現是藝術深入人心的表征。從平民的角度去看,“江湖畫院”具有向往公平和打破特權的深層理由。因為即便是正兒八經的官方畫院,也不乏南郭先生之類的水貨以及平庸之輩。在五花八門而又缺乏統一價值觀的藝術世界,只認可“廟堂畫院”,也缺乏讓人信服的理由。因此,對待在野的“江湖畫院”如同對待在野的“江湖畫家”一樣,不必一棍子打死。明代江蘇無錫的東林書院,是當時最有名的書院,造就了一批關心國事家事天下事的學者,御史倪文煥曾向皇帝打報告,譏笑東林黨人“聚不三不四之人、說不痛不癢之話”。可見一個事物的好壞,很難斷然判決。宋代長安籍的許道寧,擅長畫山水,曾在開封擺過地攤作畫,標準的“江湖畫家”。后來自成一格,人稱“李成謝世范寬死,唯有長安許道寧”。可見“江湖畫家”也能成器。同理,野路子畫院在理論上也有成器的可能,但它必須在良性的氛圍和有監督機制的環境成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