訪者:傅查新昌(文藝批評家)
地點:廣西南寧市陳奎霖家
時間:2012年10月30日
傅查新昌:你在大學任教,在這種特殊的文化環境中,你的工作肯定很繁忙。我想問的是,在這種文化環境中,你是怎樣堅持藝術創作的?沒有時間畫畫時,你心里會有什么樣的感受?你在創作過程中遇到過什么樣的障礙,如果有障礙,你是怎樣解決的?
陳奎霖:我在去年秋季進入大學工作,這一年來,工作非常繁忙,因為學校有規定,新來的年輕教師必須從事兩年的輔導員工作,同時擔任專業課的教學。這一年里,除了上課是跟畫畫有關的之外,其它的所有時間,包括加班到深夜、周末甚至黃金周的忙碌加班所從事的一切,都絲毫與畫畫無關。許多一起畢業還沒找到工作的同學,都非常羨慕大學教師這一職業。然而每當凌晨我疲憊不堪連睡前的思考都來不及做,就已進入了夢鄉時,我反倒開始羨慕那些沒找到“工作”的同學們,因為他(她)可以自由自在的畫畫。
我認為畫畫是一件令我身心放松的事情,它可以讓我覺得時光沒有虛度。每當我完成一幅自己滿意的作品,我可以高興一整天。長時間沒有拿畫筆總會讓我感覺心里空空的,很不安甚至內疚。難得休息的周末,小抹幾筆,就像是老朋友久別重逢,讓我樂在其中。
說到障礙,也是有的。在畫畫時,我時常碰到許多苦惱的事情:起先幾天畫得很起勁,淋漓盡致。然而好像激情也會燃盡,常常在某些時候總苦于找不到內心想表達的感覺。于是我總是不顧畫到何種程度就跑出去玩,找我喜歡的樂子,瘋夠了累了才回到家。懶懶地翻看畫冊,尋找大師的靈光,或是跟藝術前輩們交流,希望從他們的言語中獲取理論指導和再前進的力量。
傅查新昌:你生長在邊緣的廣西,你不想走出廣西嗎?你對北漂藝術家有什么看法?最近,我聽說你準備考博士,你會不會選擇在北京讀博士?你對北京有好感嗎?
陳奎霖:從小,我就有一個愿望,我不要困死在一個小地方。我要努力使自己強大,有能力四海為家。當時父親并不能理解我的想法,中專師范學校畢業后,他要求我在一個小鎮教書。我沒聽他的,去讀一年高三考大學,我成功了。大學一畢業后考上研究生,至今在高校工作,我沒覺得提升自己的路走盡了。我渴望能去到北京讀博,甚至出國深造。我知道這一切有待我的努力。北漂的許多藝術家,有成功的,也有生活困苦的。但是他們都是為了同一個目標:為了理想而執著,而奮斗。我敬佩為了理想而堅忍不拔的人們。不管成功與失敗,他們是我學習的榜樣。
傅查新昌:前幾年,當代藝術在中國風行時,我發現很多藝術家走火入魔,用病態的藝術語言,表現極端的對抗心理,甚至還有反人類反社會的不良情緒。從美學角度而言,你如何理解這種怪異行徑?
陳奎霖:其實在大學期間,我曾苦于沒有自己的藝術語言。除了課堂習作,創作無從下手。這時我試過用一些不知所謂的筆觸和色彩亂抹一通。不管從形式還是內容,連我自己也不知道要表現些什么,更別說獨到的見解。我迷惑了,我認為這樣的作畫方式是病態的——無病呻吟!我想改變這種繪畫狀態。我覺得這樣作畫只是想盡快找到一種所謂的形式感,但它是經不起推敲,也沒有任何意義的。倒不如實實在在地表現某些東西,某種想法,哪怕是幼稚可笑的。至于有些畫家表現極端對抗的心理,甚至還有反人類反社會的不良情緒,我認為這是跟畫家的經歷和思想認識有關的。俗話說“畫如其人”,畫畫有可能是畫家的心靈寫照。也許這些畫家經歷了一些不公平的待遇或是看到一些令人憤怒的事實,畫家用作品來發泄對抗的心理;或是有些畫家認知上的誤解和偏差才使得他有著各種不良的情緒反應。當然,難免有人想標新立異,愛無病呻吟。就像六七十年代的歌曲都是精神飽滿、意氣風發,而九十年代以后很多歌曲都是無病呻吟的那樣。
傅查新昌:我對很多評論家朋友說過,你的藝術給人你一種美感享受,尤其是你的《單車女孩》。在雜語喧嘩的文化語境中,你是怎么想到要選擇這個當代主題的?是不是用女性視角選擇了無處不在的女性姿態?
陳奎霖:可以這么說,因為當年父親不是很理解我對理想的追求,所以上大學以前,我暗下決心:上大學后,絕不給家里添負擔。于是我的求學生涯是辛酸的,我騎著自行車去做各種兼職,其中做得最多是和幾個同學開畫班,專門給準備參加藝術高考的學生培訓。每晚,我十一點多下班,穿過一條條黑暗的街道,現在想起來才覺得心疼自己。在夜里騎車回學校的途中,我留意了很多騎自行車的人,他們是叫賣的小商貶、夜歸的民工、上夜班的清潔工、剛剛踏入社會的小青年、或是正處于求學階段的中學生。他們和我一樣,風里來雨里去,生活在社會的底層。他們并不是因為“低碳環保”才選擇自行車作為交通工具,他們何嘗不想生活過得更美好?所以他們努力著!我也一樣!我和很多努力提升自己的女孩子那樣,有著一個艱辛的過程,所以在畫《單車女孩》時,其實更多的是傾訴自己的一個成長過程,這樣的“單車女孩”到處存在。
傅查新昌:我說過,你有鼓舞人的潛力,這是我關注你的原因之一,更重要的原因,在于你有單純的心靈和社會良知,從你創作的許多作品來看,似乎表現人性溫暖的作品更多一些,比如你的《漁船》系列油畫,最初的創作動機是什么?
陳奎霖: 在大二時曾去廣西北海的潿洲島寫生,面對大海,歡天喜地,幾乎把畫畫丟一邊。在退潮的沙灘上收集美麗的貝殼、撿海螺、抓花蟹。在頗有收獲的時候,在夕陽下,一艘掛滿魚網的破舊小漁船走進我的視野。更讓我沉思的是一位白發蒼蒼的老人,他在安祥地補網。一雙粗糙的大手和黝黑的臉龐,讓我深感歲月的蒼桑。老人家的小漁船伴隨著他一生,跟他一樣,飽經風浪、歷盡蒼桑。突然覺得在海邊玩耍撿海鮮已不是那么開心了。倒是投向老人家和小漁船更多的目光與思考,在我的作品里一定要有他們!于是在以后的日子里,我常去海邊寫生,為的是表現大二時定格在我內心深處的一陣感動……
傅查新昌:我最近發現,在你的思想史上,生命的自然觀念成為思想的審美焦點,成為熱烈和持久的創作課題,從而獲得了有意味的藝術形式。請問你是怎樣成功地把一切自然的、生物的、精神的和社會的視覺經驗,轉換為極富生命感的理性化審美過程的?
陳奎霖:其實我一直很關注這些可愛的人:山村里純樸的鄉親們、海邊勤勞的漁民、美麗的城市建設者民工、以及在風雨中擺攤的小商販。他們是美麗可愛的。我總想讓他們成我畫面中的主角。我希望自己也能像畫家徐唯辛那樣直接讓人感受到礦工的辛勞,像畫家忻東旺那樣給人以感覺市井百姓的樸實憨厚。當然我現在做的是,通過適合我的繪畫手段去表現他們生活的環境或是跟他們息息相關的事物,來表達我對他們的熱愛之情,贊美他們對美好生活的努力追求。這可以說是一種側面的描述。
傅查新昌:你的油畫,從不參照教條的法度,這是我所欽慕的美學追求。據我的審美判斷與心理分析,你的油畫藝術具有實驗傾向。我想知道,你的藝術觀是不是建立在生命與自然界的相互滲透,或者充滿著心靈激情這個原理之上的?
陳奎霖:是的,自然界的許多人和事,都讓我感動,于是我想讓它們變成畫面的情感符號。因為只有讓我感動的事物,我才能更好的表達出來。
傅查新昌:有人說,品格是行為的要素,一個有品格的人,即是一個有智慧的人。你同意這種說法嗎?有時候,除藝術創作之外,你的思想是不是找不到立足之地?
陳奎霖: 我是不是可以這樣理解您的意思:一個人,有什么樣的人品就有什么樣的畫品?我覺得這是中國古典美學對藝術家的理想化要求。每個時代對品格的理解不太一樣,比如古代男人三妻四妾是常有的事,但在現代,那是不允許的,會被認為是品格低下,道德敗壞。然而矛盾的是,人品和藝品并不都一致。像畢加索,一輩子有著無數的情人,就常人來說他是不道德的,但我們不得不說他是個美術天才。很多時候我的一些天馬行空的想法,確實只有在畫里才能給它們存在的合理性。
傅查新昌:在我看來,你畫《漁船》系列油畫時,心懷令人感到愉快的審美興趣,以直接知識或情感釋放的形式,表現出具有悲憫情懷的智慧識見,因此你的作品能夠給予人以生命的尊嚴。請你談一談為什么畫這個系列?尤其色彩在這個系列油畫中是至關重要的,在人性深度和精神高度上發揮了作用。請問你是如何把握這種表現力的?
陳奎霖:前面我有談到因為采風時看到老漁民補網的情境而觸動。讓我聯想到,人在自然面前是渺小的,但力量又是無窮的。在我看來,許多人在惡劣的環境下樂觀恬靜地生存,在他們身上,我看到一種向上的力量。所以在畫畫時,我盡量讓畫面給人一種愉悅的情感。盡量用一種輕塊的筆調去闡述這份并不輕松的心情。因為他們在灰色的生活當中,閃耀著燦爛的色彩。我本身是喜歡五彩濱紛的顏色,所以也希望自己在用色習慣與情感表達上盡量一致。
傅查新昌:你感興趣的是一組色彩之間的相互關系和相互依賴性,所以你的色彩是根據主觀感受,而不是模仿實際。作為大學教師,你超越于傳統藝術觀念之上,不再以模仿客觀世界為己任,不再刻意追求劇情的記述,也不表現晦澀的哲學內涵,你想抵達什么樣的藝術境界?
陳奎霖:其實畫畫的時候沒有過多的去考慮要畫成什么樣,往往是開始畫時,胡亂涂抹,在大效果中找想要的感覺,然后圍繞其中進行深入。但是到最后完成的作品往往給人一種朦朧、不確定的感覺。